关键词：无效  诚实守信  契约严守

通常人们认为，若合同无效或合同条款无效，则基于合同（条款）所取得的财产性利益应当各自返还，基于合同（条款）所负担的义务也无须继续履行。然而，这句话只说对了一半。

这是因为，合同无效，不仅涉及原来基于合同所取得财产的返还--积极利益，还可能涉及经济损失的分担--消极利益。同时，导致合同（条款）无效可能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，有违背公序良俗、有违反效力性强制性的法律规定（通常称禁止性）、恶意串通损害第三人利益等等。合同（条款）无效的原因凡此种种，法律后果在类型上也如此不同，无效并非当然仅止于各自返还。

无效的后果，不仅在形式上须使合同的双方恢复到合同签订前的状态，还包括在实质上拨乱反正，认定损失范围并合理分担，同时还要兼顾考量经济损失分担所可能导致的社会效果。

本文以一个“担保责任赔偿范围”超过“主债务范围”，但一二审法院均予以支持的案例，印证上述观点。

2019年7月1日，张某（甲方、抵押权人、出借人）与西湖公司（乙方、抵押人）签订《房地产抵押借款合同》，双方约定：张某将450万元借给西湖公司，借款用途：企业经营周转，借期六个月，自乙方收到借款之日起计算。借款利率及还款方式：月利息2%（日利息=月利息/30），利息按日计息，按月支付。西湖公司于借款期限届满之日一次性归还张某全部借款本金450万元。借款到期未能按时还清借款，张某有权自逾期之日起以未还借款本金为基数，加收50%罚息；不能按时支付利息的，按罚息利率计收复利。

同时，双方约定：西湖公司将其名下1套房屋作为偿还本合同借款的担保，抵押担保范围是合同项下的借款本金、利息、罚息、复利、违约金、赔偿金、甲方实现债权和抵押权的费用（包括但不限于诉讼费、律师费、评估费等），以及可能产生的诉讼担保保险费等其他费用。

2019年7月1日、2日及6日，张某分别向西湖公司转账220万元、180万元及50万元，金额合计450万。合同签订后的7月2日，西湖公司以其名下一套房屋为张某办理了抵押登记。

同年10月1日，西湖公司仅支付利息9万元后，不再付款。双方形成诉讼。张某委托律师向法院起诉，主张：

1、判令西湖公司返还张某借款本金450万元；2、判令西湖公司支付利息，其中2020年8月19日之前，按照年利率24%，2020年8月20日至借款清偿完毕之日起，按照LPR4倍计付；3、判令西湖公司承担本案的律师费18万元；4、判令张某有权就西湖公司名下抵押房产以拍卖、变卖所得价款在担保的债权范围内优先受偿。

根据法律规定，担保责任赔偿范围以主债务范围为限。问题来了，本案的律师费是否应当支持？

对此，被告委托律师认为：

第一，《抵押借款合同》的违约责任中并未约定负担律师费，仅在“抵押担保”中约定抵押担保范围包括律师费等相关费用，该条款属于从合同条款，该约定的效力不及于主合同，其担保范围不能超过主债务的范围。

第二，根据《民间借贷司法解释》第29条的规定，出借人与借款人既约定了逾期利率，又约定了违约金或者其他费用，出借人可以选择主张逾期利息、违约金或者其他费用，也可以一并主张，但是总计超过合同成立时一年期贷款市场报价利率四倍的部分，人民法院不予支持。本案中，一审法院已经顶格支持了24%的利息请求，不应再行支持律师费。

被告律师所称理由似乎有一些道理，本案“律师费”是否属于违约损失？律师费的诉讼请求是否应予支持？

1、法律规定

法释2020-28号《民法典有关担保制度的解释》

第三条 当事人对担保责任的承担约定专门的违约责任，或者约定的担保责任范围超出债务人应当承担的责任范围，担保人主张仅在债务人应当承担的责任范围内承担责任的，人民法院应予支持。

担保人承担的责任超出债务人应当承担的责任范围，担保人向债务人追偿，债务人主张仅在其应当承担的责任范围内承担责任的，人民法院应予支持；担保人请求债权人返还超出部分的，人民法院依法予以支持。

法释〔2020〕17号 《民间借贷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规定》

第二十九条　出借人与借款人既约定了逾期利率，又约定了违约金或者其他费用，出借人可以选择主张逾期利息、违约金或者其他费用，也可以一并主张，但是总计超过合同成立时一年期贷款市场报价利率四倍的部分，人民法院不予支持。

2、被告代理意见的法律分析

律师费，属于从法律关系中的主合同义务，不属于《民间借贷司法解释》中的其他费用，是违反合同导致的间接损失。

第一，《抵押借款合同》中“抵押担保范围”中约定的律师费，并非属于从合同条款，而是主合同义务条款。

主合同义务是指决定合同性质和类型的义务。系争《抵押借款合同》实际上包括的借贷关系与抵押担保关系，以决定合同性质的主要义务看，与借款、抵押担保相关的主给付义务，均属于主合同义务。

虽然抵押担保关系，系基于借款合同关系产生的从法律关系，但就合同义务的性质而言，有关“抵押担保范围”的律师费，属于主合同义务。

第二，法院顶格判决24%年利率，亦不影响律师费的承担。

从《民间借贷司法解释》第29条的规定看，用列举逾期利率、违约金或其他费用的性质看，这一类款项主要属于因履行借贷关系，直接产生的给付义务，并不包括因违约行为导致的间接损失。

律师费并非违约导致的必然损失，属于为实现债权所产生的间接经济损失。故，对律师费的赔偿，一般以双方的明确约定为限。

本案中的“律师费”，仍可以主张适用吗？

本案属于《民法典》153条，违反强制性法律规定但应当有效的情形

1、《担保制度解释》第三条第二款的法律分析

从法律条文看，担保人承担担保责任的范围应当以债务人应承担的范围为限。然而，不难看出，此处的担保人，显然与债务人并非同一人。即，上述法律条文中，所欲保护的对象是“为债务人承担担保责任，向债权人履行清偿义务的”的第三人。

与本案情况，并不相同。

2、法律规定

《民法典》

第七条　民事主体从事民事活动，应当遵循诚信原则，秉持诚实，恪守承诺。

第一百五十三条第一款　违反法律、行政法规的强制性规定的民事法律行为无效。但该强制性规定不导致该民事法律行为无效的除外。

3、事实及法律分析

第一，本案中，债务人与担保人为同一人。债务人与债权人签订《抵押担保合同》，虽未曾在借贷关系中将“律师费”约定为“违约责任”，但在抵押担保范围中明确约定律师费为担保责任的赔偿范围，也应当视为双方存在明确约定。

第二，虽然法律规定，抵押担保范围不应超过主债务的范围，但本案中，在双方缔约时，借款人作为抵押担保人，对以抵押物承担“律师费”的赔偿责任并未提出异议，对导致该律师费未纳入主债权赔偿范围具有过错，应视为其同意。（相当于无效后，承担赔偿责任）。

第三，如果允许抵押担保人即借款人，在缔约时未提出异议，而在债权人行使抵押担保权时提出“该条款违反法律规定而无效”的抗辩，则违背《民法典》对合同双方当事人“诚实守信”的基本要求，保护了违背诚信义务的恶意一方，不利于社会公平正义的保护。

故，本案中律师费属于被告应承担抵押担保责任的赔偿范围。

1、裁判要旨：

（1）双方在《抵押担保合同》中明确约定实现债权的费用包括律师费，且张某已经实际支出；

（2）《民间借贷司法解释》第29条规定的“其他费用”系借款人为获得借款而支付的成本，与利率的性质无异。律师费属于出借人为保护自己合法权益而发生的费用，不属于借款人为获得借款而支付的成本，一审法院支持律师费并无不当。

2、裁判结果：

被告西湖公司于本判决生效之日起十日内，支付原告张某律师费18万元。